朱克力 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青年智庫、智石經濟研究院執(zhí)行院長兼秘書長

中央國家機關青年智庫成員，經濟學客座教授。2010年受邀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CBI研究員。曾參與國家發(fā)改委軟科學重大問題研究，兼任國資委所屬中心研究室主任，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經濟要參研究部主任。著有《轉型的邏輯》《改革執(zhí)行力》，主編《智石叢書》。研究方向為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新型智庫建設。

主題：智庫的邏輯與現(xiàn)代治理新常態(tài)

背景：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六次會議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強調，要從推動科學決策、民主決策，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增強國家軟實力的戰(zhàn)略高度，把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作為一項重大而緊迫的任務切實抓好。會議審議了《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這是自去年習近平主席對中國特色新型智庫作出重要批示以來提出的智庫發(fā)展最新路線圖。在當下“智庫熱”的語境之下，我們特別邀請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青年智庫、智石經濟研究院執(zhí)行院長兼秘書長朱克力，談談究竟什么是現(xiàn)代智庫？與傳統(tǒng)智囊的區(qū)分在哪里？新型智庫扮演著怎樣的時代角色？與現(xiàn)代國家治理的關系是什么？

一、智庫邏輯和國家治理

人民論壇：盡管智庫在西方已受到視若國之重器的高規(guī)格待遇，如今又在中國成為時髦話題，但要深究起來，能否準確地回答：智庫究竟是什么？

朱克力：在弄清楚智庫是什么之前，先要清楚為什么會有智庫。

今日世界愈加復雜，當代問題越積越多，然而出路卻越發(fā)少。何以解憂？我們看到，隨著現(xiàn)實與未來的不確定性加強，大到國際和國家，小到組織和個人，由第三方智庫提供針對各類問題的解決方案，正在成為現(xiàn)代治理的“新常態(tài)”。因此是不確定的未來及其復雜性造就了智庫。

再來看看，智庫究竟是什么。

有人說，智庫是武器。因為智庫又叫“思想庫”，其英文Think Tank直譯即“思想坦克”。將一種組織形態(tài)，比作坦克一樣的重量級軍事裝備，智庫的戰(zhàn)略地位可見一斑。

有人說，智庫是工廠。這個說法出自弗蘭克科爾博莫，他將智庫定義為一個“思想工廠”。由他創(chuàng)辦的蘭德公司，就是一家極具影響力的“思想工廠”，在國際上聲名遠播。

智庫也被視為一所沒有學生的大學，一個有明確目標和堅定追求卻又無拘無束異想天開的“頭腦風暴中心”，一個敢于超越一切現(xiàn)有智慧并敢于挑戰(zhàn)和蔑視現(xiàn)有權威的“戰(zhàn)略思想中心”。

在我看來，將智庫具象化，也可以稱之為智石，即智慧基石。對于中國這個仍處“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之中的東方巨人而言，無疑需要更加開放地匯聚更多合力一同夯實轉型中國的智慧基石。

人民論壇：站在歷史長河來看，智庫是近代才有的新鮮事物。在中國，傳統(tǒng)時代有沒有類似職能的機構或組織？

朱克力：最早的智庫，產生于20世紀初的美國，二戰(zhàn)后發(fā)展較快，逐漸成為不可忽視的政府“外腦”。

在中國，過去并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智庫。古時的“幕府”可以算作臨時軍機議事機構，而非智庫式的資政組織。所以過去主要還是個人，也就是通常帶有人格依附色彩的“智囊”，古來亦稱謀士、策士、幕僚、軍師或翰林。智囊們多為足智多謀之士，其形象經過千百年來文學加工，甚至被演繹為一副神機妙算的牛鼻子老道模樣。

史上的著名智囊，既有為社稷民生直言規(guī)勸的錚錚鐵骨，如魏征、海瑞；也有雄才大略的肱股，如秦漢之交的張良、韓信，三國蜀漢的諸葛亮，北宋初年的趙普，明初的劉基等，憑借自身高超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才能，運籌帷幄，出將入相，譜寫了一部東方帝國的智囊史詩。

人民論壇：傳統(tǒng)智囊是如何退出歷史舞臺的？中國在近代有沒有出現(xiàn)智庫？

朱克力：時代風云突變，金戈鐵馬與硝煙一同散去，那些匯聚天下名望的帝師、王佐們終究成為歷史天空的星辰。近代以來，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經歷了從器物學習到制度模仿的過程。具體說，是從“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器物學習，到清末立憲及民國“以俄為師”的制度模仿。那種認為中國近代只學技術不學制度的說法有所偏頗。而且這種對制度的學習和模仿，可以說涵蓋了當時各國主要的制度形態(tài)，包括日本立憲模式、美國民主模式以及蘇聯(lián)集權模式。

于此過程中，在美國也才新生不久的智庫形態(tài)，并沒有很快地隨之引入。當時已有的是官方智囊團。盡管有史料諸如稱“民國時期，教育社團是政府之外一支重要的教育改革力量，具有民間教育智庫的作用”云云，但其所形成氣候和產生影響幾何，還有待于更深入的評價。

人民論壇：也就是說，近代以來國內未能形成公共政策意見市場。這也是中國現(xiàn)代化轉型過程中不可回避的一大短板吧？

朱克力：的確。中國自百年前開始被動卷入世界潮流，三十年多前又主動踏上融入全球化的不歸之路，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是這個國家不可回避的最大主題。而在社會轉型中，智庫能夠扮演的角色是不可替代的。

時代巨輪滾滾向前，途中卻并不全然是風平浪靜，也可能遇到難以預見的激流險灘或是驚濤駭浪。總之充滿了不確定性。從而，要處理國家與國家、國家與社會以及社會內部的諸多難題，就需要在廣開言路、從善如流的心態(tài)下引入現(xiàn)代智庫機制，通過思想的競爭，豐富公共政策意見市場，形成一個活力四射的知識社會。

當今天下，和平與發(fā)展是各國的不變承諾與不懈追求，適應新時代發(fā)展的智庫承擔起嶄新的任務，并成為國家治理的眾多環(huán)節(jié)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不難看到，伴隨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推進，與傳統(tǒng)智囊相對應的新型智庫時代已呼之欲出。在中國，現(xiàn)代智庫逐漸扮演其資政啟民之角色，亦為大勢所至。

二、新型智庫“新”在哪？

人民論壇：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六次會議審議了《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是否可以說，中國新智庫時代的號角已吹響，未來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間？

朱克力：中國是不是進入了一個新智庫時代，作為一位智庫從業(yè)者，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對于新智庫，或言新型智庫，有不少專家洋洋灑灑講了自己的種種理解，足見智庫已熱，且給知識界帶來的振奮不小。以愚淺見，與傳統(tǒng)時代相比，“新”智庫之關鍵，主要在于五個“新”：新位勢，新機制，新功能，新價值，新格局。

人民論壇：具體而言，新型智庫“新”在哪？

朱克力：一是新位勢。有學者說智庫貴在獨立，應該說這是一針見血的看法。當然，比強調獨立更恰當?shù)氖潜３种辛?。中立更接近“第三方”的內涵，指向的是一種不偏不倚的態(tài)度，突出智庫追求公共利益的夙愿。另外，這樣更能將現(xiàn)實中存在的各種智庫形式都容納進去，因為不少智庫由于生存之需，與外在利益全然切割以保獨立亦不現(xiàn)實。基于不同的組織形式和機構屬性，智庫既可以是具有政府背景的公共研究機構，即官方智庫，也可以是不具有政府背景或具有準政府背景的私營研究機構，即民間智庫；既可以是營利性研究機構，也可以是非營利性機構。因此從鼓勵生態(tài)多樣性的角度，新智庫的位勢貴在中立。

二是新機制。智庫同樣要引入市場化機制，尤其是過去基于信息資源優(yōu)勢的官方智庫，以及依托大學人才智力資源的高校智庫。有些“國家隊”和“高校軍”往往基礎較好，影響力也較大，但囿于體制機制而遇發(fā)展瓶頸，在國際智庫競爭中顯得力不從心，亦難以適應瞬息萬變的社會轉型。因此，對當中一些初步形成了自己特色的智庫進行現(xiàn)代化改造，就顯得非常必要。而改造的核心，就是通過機制的變化，使之成為市場主體。此外，民間智庫的設立應逐漸去門檻化，并通過制定和執(zhí)行一系列扶持智庫產業(yè)發(fā)展的政策措施，有效保障各類智庫尤其是民間智庫的生存與成長。

三是新功能。據(jù)上海社會科學院智庫研究中心2014年2月發(fā)布的《2013 年中國智庫報告》稱，智庫主要是指以公共政策為研究對象，以影響政府決策為研究目標，以公共利益為研究導向，以社會責任為研究準則的專業(yè)研究機構。關于新智庫功能，該中心主任王榮華總結為戰(zhàn)略政策的儲備庫、社會大眾的指南針、人才培養(yǎng)的蓄水池、國際交流的大舞臺，亦有智庫專家歸納為資政、啟民、伐謀、孕才。應該說對此大家表述不同卻殊途同歸，都充分肯定了現(xiàn)代智庫在“政”、“民”、“利”、“才”等方面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四是新價值。新價值的產生，有賴于新機制的運行和新功能的實現(xiàn)。用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李偉的話來說，智庫作為現(xiàn)代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家軟實力的重要體現(xiàn)。除了“智庫外交”，從設置重要政策議程、形成完整政策方案、引導社會政策討論，到及時的決策支持以及政策實施向社會作出必要的說明和引導，再到對重大改革、政策方案的第三方評估、政策實施效果的論證和評估，新智庫的價值將貫穿政策制定的全過程。同時，新智庫為不同群體的利益訴求和價值觀念提供交流平臺，并形成人才“旋轉門”。

五是新格局。思想土壤一旦有效催化，知識社會格局就會自動自發(fā)打開，從而形成星羅密布的智庫網絡。如果把智庫世界比喻成熱帶雨林，這雨林中就會生長和并存各種形狀和種類的植物，有喬木，也有灌木，當然也有苔蘚，甚至還會有些可能叫不上名字，但它們豐富而唇齒相依。因此，智庫應該是官、產、學、研并存于世，官方、高校、民間競合而生，大、中、小智庫林立，誰也不獨行江湖或一枝獨秀。同時智庫關注的問題也在逐漸走向全覆蓋，研究重點全球、中國、地方、企業(yè)等一應俱全，不留死角。

人民論壇：最后請總結一下，或談談對智庫的期待。

朱克力：如今，智庫在現(xiàn)代國家治理體系中越發(fā)顯得重要。立足新位勢，培育新機制，發(fā)揮新功能，彰顯新價值，成就新格局，這正是新智庫的新使命。

中國新智庫，與時代共生，與世界共榮。